妮妮小宝宝

排行老二 (一)



排行老二这回事吧,我嚼着是有些吃亏滴~~您瞅着一家里如果有三个孩子,中间的那个总是不得宠的多。

这排行老二吧,既不如老大获得的关注度和新鲜感多,又不如老幺获得的偏宠以及怜惜来的多,所以夹在中间恐怕就略微尴尬。

外婆年轻时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不知她在家中排行第几,大概便是老二,可叹红颜总跟薄命脱不了关系,她在年幼之时便因父母有了小儿子而被送人做了童养媳。漂亮的外婆嫁给了腿有残疾又比她大二十岁的外公,据说幼时饱受婆母的苛待。

关于那些心酸的细节,母辈的亲戚们过去偶尔提到过一两次,据说是文ge期间外公作为成分不好的黑五类被拎出去文武斗了数次,家里所有值钱不值钱的家当都被扫荡一空了。文ge后虽然全家都保住了性命,这日子就过得比别人家更穷苦上许多了。外婆带着三个女儿在自家门前支了个小棚子,开了一间简陋的杂货店勉强糊口。

我的母亲作为老幺,虽说获得了外婆最多的怜爱,但当时家里的条件实在太过窘迫,仍然整日吃不饱穿不暖。母亲对于贫穷的记忆是很深刻的,她记忆中每到过年才能分到三粒糖和一小把瓜子,平日里家里是吃不起任何最便宜的零嘴的。于贫穷的外婆一家,最微末的食物都是她们清早三点起床去辛苦排队批来的重要货物。

母亲因饥饿而骨瘦如柴,167的身高却只有70斤以下的体重,颇有点风稍大些便会被吹跑的风险。她的整个童年少年青年时期都严重营养不良,所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非常受到同学的轻视。而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又使她经常莫名其妙的昏倒,落下了“林妹妹”的坏名声。当时可不流行所谓的“病弱美人”,劳动力就是第一生产力,所以母亲的自卑从小便根深蒂固。

直到现在,那些卑微的细节过往还深植在母亲的心里,她常说起当年读技校的时候,因在宿舍被同学瞥见打着补丁的被褥,而自卑了许多许多年。

家中的老幺尚且如此,年长的两个姐姐的境遇便更艰辛上许多。大姨还有机会穿一两件新缝制的寒衣,二姨则是常年穿着大姨的旧衣,缝缝补补又是一年。二姨从外婆身上得到的唯一福利,只有因从小便随着她打理家务而继承的一手好厨艺。

外婆的三个女儿都跟她长得不太像,每一个女儿都只部分继承了她的美貌,长相没那么出色。也许这样也好,我的母亲和姨妈们因平凡而险险避过了红颜薄运的宿命。

母亲以及姨妈们的人生相对外婆经历过的大风大浪自是平顺得太多了,但相对的平顺并不代表在她们的人生中没受过苦,而其中颇具悲剧色彩的就是我这最最吃苦耐劳的二姨妈。

二姨年轻时插队落户去了黑龙江,据说当时插队到农村的知青处境都异常艰苦,很多人因为缺衣少食而深陷病痛。年轻时尚且很有些姿色的二姨却早早的有了对象,很早便嫁给了三代赤贫纯,根正苗红的姨夫。

当时她的早婚是出于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男人来保护的无奈,还是需要一个身份足够“红”的丈夫来获得回沪的机会,确切的原因不得而知。大人含糊地提过,但多年不再谈起了,我只猜出来一点点梗概。

回到上海以后,二姨跟着一贫如洗工人阶级的姨夫并没有住处,于是跟我父母以及外婆挤在一间逼仄的小房子里,过着捉襟见肘的苦日子。幸好那时的工人阶级大多很穷,也大多有住房困难,二姨的艰苦生活倒也并不会显得特别突出。

80年代初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我父亲留洋,母亲赶上了效益十分好的大单位,大姨又在某郊区当上了财政局科长的小官,二姨一家的生活窘迫就变得有些藏不住了。

二姨的人生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挣扎在困苦之中,而惯于艰难的她却总是整个家族里最乐观开朗的一个。二姨当过营业员,玻璃厂的销售,食品店的出纳,各种职业都难不倒精干的她,可是好像工资却一直都徘徊在本市平均水平线上。当姨夫不幸被卷入了下岗工人的大潮沦为收入微薄的保安以后,家庭的经济重担就沉沉的压在二姨的肩上了。

二姨由于当时的独生子女政策而只生得一个宝贝女儿,偏偏这家里唯一的姑娘并不太热衷学习与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的出去上过班,一直都由经济十分不富裕的二姨闲养在家里。可想而知,二姨直到今日从未享受过任何优裕的“小康”生活,这么多年了都还在紧巴巴的过日子。

外婆过世前瘫痪在床好几年,那些辛苦的照顾卧床老人的工作也是由二姨一家主动承担的。为啥二姨一家五口挤在姐夫60平的房子里还要带上卧床不起,占了一间房的外婆呢?

自然二姨心善孝顺是一个方面,但更多的,是因为当时表姐的孩子刚出生,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强有力的经济能力来供养,而二姨一家经济状况实在窘迫,只得寻求外部的额外接济。

因赡养外婆而得到的来自大姨以及我妈每月丰厚的经济贴补既盘活了她们全家人的生计,又能给予外婆最合适的照顾。这是个看着相当和和美美的皆大欢喜的局面,但同时要照顾久病的老人以及只会哇哇啼哭的婴儿,这其中之辛酸苦辣又岂是没经历过的人可以想象的呢……

二姨虽然不曾抱怨,但用脚趾都能猜出当年的她到底有多辛苦。。。

关于二姨二姨夫一家人的记忆片段跟我的童年回忆密不可分,她们就像我的亲爹亲妈一样,是自然而然理事应当的绝对存在。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正值父亲留洋,小时候我把对我疼爱有加的姨夫当成了爸爸,而憨厚的姨夫也从不介意多了我这个“蹭爹”的小麻烦。我管姨夫叫“爸爸”,姨妈笑着接纳,他们对我视如己出。

胖胖的二姨每当出门遛娃,总是一手牵着表姐,一手拎着胖成球的我,还因为更加多的关注了我,经常被误会成又生了一个得宠的小女儿。二姨一家虽然在经济上真的很穷,但他们仍然那么慷慨的给予了我无私的爱。

因此二姨一家的艰难境遇每每令我十分同情,而关于二姨夫的记忆更是带着更多的沉重的愧疚的自责的酸楚的东西。

从小到大,我不记得姨夫吃过一次好的新鲜的完整的食物,不记得姨夫穿过一件崭新的高级的衣服。家里有什么没人吃的食物都是姨夫在消化,爸爸不再喜欢的旧衣服都是转送给了姨夫。

姨夫没有太高的文化程度,他从事的是属于最底层的靠着体力换取辛苦钱的职业。姨夫曾是钢铁厂的优秀工人,靠着出色的手艺,勤劳肯干的踏实秉性也曾收到过领导的赏识。眼看着美好的未来不再遥不可及,巨大的时代转轮却无情的碾压了他的生活,随着国营钢铁厂大批的倒闭或重组,姨夫不幸摊上了下岗大潮,他失业了。

我那时年纪太小了,对于“穷”之一字并不能深刻体会其中之苦。但有几个场景深印在我脑中,一直挥之不去.

对于自己四岁以前的生活,我的记忆几乎没有残留。唯一留下的印象,是姨夫拎着满载的热水瓶往澡盆子里注水,大脚盆里的热水与冷水相接,腾起一阵白色烟雾一般的水气。

那时二姨家里并没有洗澡间这么奢侈的存在,我们都是用大脚盆子储点热水在房间里洗澡,而第一波最干净的水总是留给年纪最小的我。

另一个不时的闪现的记忆场景,是姨夫站在垃圾桶边上拿着一只青涩的橘子往嘴里塞。

那时我大概有十几岁了,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转好了很多。我站在啃着涩橘子的姨夫边上,看他酸得龇牙咧嘴的,感到一阵心中不爽。便问,“姨夫,台子上还有很多好橘子呢,你为啥还去啃那么酸的坏橘子啊?”

姨夫回头朝我宽厚的笑,他轻描淡写的说,“家里的水果如果不是没有人吃,什么时候轮的到我嘴里啊?”

那时的我尚不能完全的读懂这笑容里的涩,只知道眼里心里鼻腔里都能感同身受姨夫嚼在嘴里的酸……

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大部分的工薪家庭也都能住上商品房了。那时我父母的经济也好了点,我们就趁房价还能承受,买了一套虹口区的商品房。搬新家时,热心的姨夫也过来帮忙进新家具。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跟父母抱怨,“哎哟,这家具究竟不是实木做的,便宜货嘛~~仔细一看,半点都不显得高级~”

二姨夫扶着梳妆台边上石膏贴花的门,笑着感叹,“这家具多好哇!兰兰,姨夫这辈子如果能用上一天这样的家具,这辈子我也就知足啦!”

当时我正跟富二代渣前夫谈婚论嫁,优越感爆棚的我想也不想的,脱口就说,“姨夫,别说家具了,等我有了钱吧,给你买一套大房子住!”

二姨夫对我那没轻没重的孩子气的话一如既往的不以为忤,他宽厚的笑,那笑声粗粝而豁达。

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兑现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诺言。大房子我自然没内个能力,可是买套家具送给二姨夫这种可以办得到的事情,我也根本从来没有去兑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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